靜謐的鄉村、金黃色的稻浪間,邁入第11年的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持續用美吸引旅人。在地翻轉的不只是觀光商機,更是當地國中孩子們學習意願的提升與自信心的表露。池上,是怎樣辦到的?
「歡迎來到池上,看演出請往這邊走!」充滿活力的學生志工一邊跳舞一邊招呼著遠道而來的旅客進場。大片金黃色的稻浪上,歌手陳建年和齊豫在田間的舞台,以海岸山脈為背景,流淌的金曲歌聲,讓台下觀眾伴隨著美景、美聲,享受悠閒時光。
這是每年10月底的周末,由池上鄉文化藝術協會和台灣好基金會共同主辦的台東縣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2019年的第11屆,依舊吸引世界各地幾千名遊客到訪,只為一睹池上人引以為豪的「500公頃沒有電線桿的黃金稻田」。
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李應平說:「秋收藝術節已經成為池上向國際遞交最美麗的一張名片。」
這個堪稱台灣最靜謐的藝術節,不但曾經登上紐約時報、有著國際聲量,更重要的是改變了當地學子,不斷在替池上的未來蓄積能量。
雲門舞集國際規格,建立學子自信心
2013年,雲門舞集走進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創辦人/藝術總監林懷民認為,在鄉鎮不一定只能因陋就簡,他要把劇場的高規格搬進田間,希望給到池上的旅人、在地鄉親一個觀賞藝術表演最舒適的環境,因此從那年才開始設置舞臺和觀眾席。(延伸閱讀:林懷民:台灣真正需要的是尊嚴與自信)
雲門舞集對池上的影響不只是在硬體上,「從那年之後池上就翻轉了,」池上文化藝術協會理事長梁正賢說。
過去,池上國中學生的學習表現上並不特別好,在整個台東縣的排名時常墊底,不但校長常被教育局關切,許多家長也選擇將孩子送到花蓮讀書。但雲門舞集來的第一年,孩子們加入志工,從觀眾席的準備、動線的安全執行、引導,全部依照劇場規格,讓孩子認識到「演出」就是一種專業,不只是休閒娛樂。
隔年,池上國中管樂隊奪下全縣第一,更連續五年代表台東縣參加全國比賽。「藝術是專業,當孩子了解他們做的事都是專業、要尊重專業,心態就不一樣了,」李應平說。
再隔一年,池上國中同學們的基測成績,讓校長獲得11支小功。很多人以為是因為池上國中學生的成績排前段的變多,但其實是排序C的比例降低,梁正賢說,「這是台東人認為不可能的任務,怎麼能讓C的學生人數降到剩三分之一。」
李應平分析,「秋收這樣的大型展演出,加上其他文化性的活動,提升了孩子們的學習動機,自信心提高、學習方法也開始進步。」配合政策與其他教育資源,是讓池上國中同學表現愈來愈耀眼的原因。
學習成果不比外出的學子差,梁正賢透露,這幾年幾乎沒有人將孩子往外送,甚至還有其他鄉鎮的人想來池上就讀。
縱谷間的文化小鎮
為期兩天的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除了在金色稻浪上有兩場舞台演出,2019年還增加在池上穀倉藝術館的系列展覽和藝術創作工作坊,以及美學大師蔣勳的「池上印象」攝影布點,將蔣勳在池上生活時用鏡頭記錄下的池上風光放置在店家,讓來玩的遊客能看到「蔣勳視角的池上」。(延伸閱讀:蔣勳帶頭駐村,成為池上文化風景)
會有這些活動,和2009年成立的台灣好基金會有關。該基金會的目標是推廣台灣的在地文化及協助鄉鎮再造。2009年的莫拉克風災,台東嘉蘭村受損嚴重,為了協助重建,團隊便時常到台東。偶然間到了以生產優質米聞名的池上,發現這個縱谷間的小鎮有175公頃無電線杆的稻田風光,讓他們十分驚豔。
梁正賢半開玩笑地說:「池上比較偏遠,所以比較晚被破壞。」但其實在80、90年代,池上鄉的大波池曾因開發導致乾枯,當地耆老甚至說「池上的風水被破壞了,」讓當地人對「開發」存有陰影。因此,在推動鐵路電氣化的年代,池上人說服台鐵和台電不要設置電線杆,保留原有的風光。
純樸的農村,又有居民努力保持環境,李應平認為,池上就像台灣的珍寶,有著不輸日本、歐洲農村的美。他觀察,池上的農人在農閒時寫書法、繪畫、參加讀書會,生活既悠閒又富含文化。
看中這點,台灣好基金會建議可凸顯「農村文化生活」,跟著時序辦活動,設計出春耕野餐音樂節、夏耘米之饗宴、秋收稻穗藝術節與冬藏文化講座。
秋收稻穗藝術節的概念雖簡單,但要在稻田上表演卻並不容易。廣大的稻田分屬於不同的農人,播種的時間不同,稻熟、割稻的時間也都不同,要在同一時間呈現大片金黃稻穗的難度很高。地方上有「土地公」之稱的梁正賢加入協調,找到願意提供稻田供作表演場地的地主,台灣好基金會則負責舉辦活動。
帶著實驗性質,第一屆秋收稻穗藝術節沒有架舞台,直接在收割後的田裡鋪白色地被,請來鋼琴家陳冠宇演出,音樂會形式簡單卻也成功。理解了藝術節的具體內容後,更多人更願意配合時間耕作,打造自然的黃金舞台,讓活動愈來愈壯大。
在地創生,關鍵是「在地」
改變的力量,必須由在地延續。李應平認為,基金會畢竟是外部團體,如果不能讓在地居民接手,有可能哪天基金會不在了,這些事情就消失了。在台灣好基金會的協助下,池上鄉藝術文化協會在2016年成立。第一階段,是基金會做,協會擔任志工在旁觀察。像秋收這樣大型的活動,有企劃、票務、媒體公關、行政等組別,志工團隊則在旁跟著開會了解狀況。
隔年,執行方面便一起做,像是現場執行的規劃、街道管制、掛路旗等;媒體連繫跟企業募款的企劃案則是基金會做,協會一起去簡報,為的是讓居民了解跟企業做簡報的時候,要用哪種語言、簡報的關鍵為何。
2018年,基金會退居二線、擔任協助的角色,讓協會負責統籌。這充滿意義的十周年,再次邀請雲門舞集表演,面對高標準的林懷民,讓池上居民非常緊張,協會花了一年的時間,透過冬藏、春耕、夏耘等中小型活動練兵,讓十周年活動圓滿結束。
李應平觀察出三點,一是因為鄉親的認同,願意全力參與;二是透過活動,凝聚了共識;第三則是讓協會成員知道辦活動、企劃是非常專業的事,「常常台灣人不把專業當專業,尤其是在文化跟藝術表演上,但池上鄉民以最高標準的專業要求自己,一起創造了完美的呈現。」
2019年,主辦單位更是池上文化藝術協會掛前面,然後才是台灣好基金會,「這個舞臺、這個池上是鄉親的,不是台灣好基金會的,最終名字都要回到他們的身上,未來所有的網絡也要嫁接回池上的鄉親身上,」李應平說。
梁正賢則說,「協會才成立三年,沒有台灣好基金會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些,他們真的幫了我們很多。」
文化+創新=再地創生的機會
走到第11年,從秋收稻穗藝術節開始,衍生出穀倉藝術館等藝文活動,池上儼然成為了地方創生的典範。其他地方如果想參考,該怎麼做?
李應平認為,一講到鄉村振興、地方創生,會馬上連接到:要創造觀光、振興產業、農產要包裝設計,但這些是中後段才要做的事,「沒有先喚起在地人對自己土地的認同跟信心,沒有讓在地鄉親理解、尋找跟探索自己的優勢是什麼之前,很難去發展後面的一系列目標。」
發展在地優勢有兩種路徑,一種是憑空而降,像是日本的大地藝術節,就是外植入,和在地沒有太多關連性;台灣好基金則是選擇找出在地土壤裡的元素。雖然大眾普遍認為農村跟藝術無關,但池上原本就有藝術文化,基金會所做的事情,是把更高端的藝術和在地的庶民藝術銜接,自然地融合在一起,然後變成在地人的認同。
他們同時也讓文化藝術不只是飄在雲端,而是跟在地鄉親一起探索池上未來的可能,並加入創新的想法。例如在稻田上辦音樂會,基金會和在地居民一起完成了文化創新,翻轉土地,接下來產業自然會發生變化,也就有了地方創生的機會。
這,並不是只蓋旅客服務中心、火車站就能做到的事。
三種人,讓池上不一樣
此外,李應平認為人很重要,第一種人是池上鄉親。因為有遠見加上認識自己的故鄉,池上很早就在有機農業跟土地保育上努力,留下了175公頃沒有電線桿的稻田,2019年更擴大到500公頃,讓秋收稻穗藝術節有了無可取代的美麗舞台。
第二種人則是聲量很大的藝術家、文化人、媒體人、企業家,他們應邀來到了池上,認識甚至愛上這塊土地後,成為了代言人,透過他們的筆、作品,經由他們的網絡、平台,將池上的美遠遠傳出去。
最後則是台灣好基金會的董事長柯文昌,柯文昌認為要翻轉鄉鎮最重要的,就是時間。他跟李應平說,「慢慢來沒關係,也不用有壓力,沒有什麼指標說要做到什麼樣程度,可以花時間去醞釀、去發酵,鄉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十年,在三種人的努力下,外界看到池上不但不一樣,更被視為在地創生的典範。梁正賢也發出邀請,「希望大家每年10月的最後一個周末要回娘家,回來看池上美麗的稻穗,看看我們這漂亮的一畝田」。